小店经济，就业岗位的重要来源，人间的烟火，中国的生机。一家家小店背后的一个个家庭，更是社会的组成细胞。

王厂长本名王昊，音乐人，以沪语歌曲《汏脚水么烧》获得广泛知名度。如今，在音乐创业路上拼搏多年的王厂长，在上海拥有3家小店，并在2020年春天不可避免地遭遇疫情带来的巨大冲击。在经济停摆的漫漫长夜，每一天、每一刻、每一家小店都在承受煎熬。

如何生存？王厂长的母亲提笔写下王厂长3家小店在疫情巨浪中的生存故事，成为中国经济韧性十足的生动注解。

王厂长是娄靖儿子王昊的艺名

作为母亲我不愿意谈儿子的小店与创业，因为这不是我希望他去经历的。然而，2020年3月至6月这100多个深夜至凌晨的日子，我与儿子共同度过突如其来新冠疫情的艰难时刻，当迎来灯火明亮的上海夜生活节时，我的心难以平静。

在经济停摆的漫漫长夜中，每一天、每一刻、每一家小店都在承受煎熬，都在垂死挣扎。这些靠人流量消费来支撑昂贵房租、员工工资的小店，就如遍布全身的毛细血管，一旦得了大病，会因为远离心脏，得不到供血而首先坏死。然而，儿子的3家小店全部挺了过来，这个过程何其艰难！

288音乐酒吧，与田子坊命运相连

儿子第一个音乐酒吧2004年开在上海泰康路288号，故取名288音乐酒吧。泰康路是单行道，路不长，却有一个闻名世界的“田子坊”。

泰康路210弄的田子坊

田子坊在上海经济转型时期，因为首次创立将城市文化保护与创意经济相结合——在老旧的石库门风情小巷引入300多家五花八门各具创意的民营小店而名声大振，2016年被联合国推荐为“全球经济快速发展中城市建设的典范”。

田子坊吸引了来自全国和世界各地的旅游团队，弄堂内从早到晚人头簇拥。

儿子的288音乐酒吧就在泰康路的西头，与田子坊为邻。

泰康路288号二楼的288音乐酒吧

疫情中田子坊关闭了2个月，4月初开放。每天晚上我走在泰康路上，都要去看看“田子坊”门口的人流电子纪录牌，它是疫情中社会消费是否“起死回生”的晴雨表。但是情况并不乐观，游客量一直徘徊在1万出头，而在疫情前，节假日人流量是6、7万，双休日是4、5万，平常日子是3、4万，如今差得太远了。

有文章报道，田子坊在停摆的两个多月中有近三分之一的小店倒闭。原因除了突然停业没有分文营业收入外，还因为这些小店享受不到国有企业免收两个月房租的政策，肯不肯免房租全凭房东的心意。而泰康路和田子坊的店铺大都是私房，出名之后租金不断“翻跟头”，现在停摆了2个月，复工后生意如此清淡，还要交纳昂贵的租金，成了压死小店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6月19日（周末）晚，复工已2个多月，本该有4、5万游客量的田子坊，电子纪录牌显示15301人；本该是夜上海最热闹的高光时刻，田子坊内却人流稀疏，灯光昏暗。

疫情期间，田子坊内人流稀疏、灯光昏暗

走进一家专卖自酿酒的“井壶仙”，楼上楼下一百多平米，装修得相当豪华精致，店员说光装修就花了一百多万元。去年10月开张，今年突遇疫情，尽管房东免了两个月房租，但是店铺没有生意，为节省开支，只能请5、6位员工先回老家待业。

走进一条从7号到17号的巷子，巷内11家店铺只有3家亮着灯。4家已撤离，2 家从疫情开始就没开张过，还有2家因为少有顾客店主早早回家休息。一家旗袍专卖店的店员说，现在连过去五分之一的生意都没有，他家坚持着是因为租约还没到期。

昔日风情万种、夜市摩登、游客摩肩接踵、名扬全国和世界的“田子坊”，遭遇突如其来的疫情，它的现状正是疫情中小微企业岌岌可危的缩影！

复工近3个多月，晚上去288音乐酒吧走过田子坊心情就沉重，疫情的阴霾何时到尽头？

恢复经营，疫情中泰康路上最亮的灯

3月上旬疫情解封，街上依然行人稀疏，店铺大多关门，但儿子的3家小店已刻不容缓地先后恢复经营，我深知其中巨大的压力。

他的两家音乐酒吧和一家音乐饭店都集中在市中心的黄浦区，一家紧挨田子坊、一家在历史风貌保护区思南公馆、一家“梁伯伯（上海话288谐音）私房小馆”在与瑞金医院为邻的老洋房区，全部是黄金地段。

3家店中仅国企单位的思南公馆减免了三个月的房租，其余两家私房门店的租金分文不减。

我告诉儿子，你可以享受妈妈的“政策”，这两家店的房租我来付。儿子创业十几年，从没向父母要过钱，我也没接济过他。个体创业的成成败败见得多了，我留着一手，一旦遇上天灾人祸时帮他一把，现在就是一个坎儿。但儿子拒绝，只向我提出一个要求：希望疫情期间去帮他照看一下小店，他有3家店，怕顾不过来。

儿子已步入中年，在最困难的时候，坚强的内心深处渴望亲情与支撑。就这样我第一次在晚上的8:30到黎明2点，踏进泰康路的288音乐酒吧，与儿子共度难关。

3月上旬的上海，晚饭后大街上冷冷清清。泰康路除了地铁口有一片灯光，所有的街面店铺都熄了灯。田子坊的石库门街区没有高层，288音乐酒吧耸在街区西头的二楼，占居了东南两堵墙。

每到深晚，整条街几乎只有288音乐酒吧高高耸立、灯光闪耀。

此外还有一家是只有一步宽门面的修表店紧挨288。店内老板兼伙计、店铺兼宿舍，弱弱的日光灯彻夜不灭。

疫情至暗时刻，凌晨的泰康路

凌晨当我骑车离开泰康路时，望着黑蒙蒙大街上这片孤独闪亮的灯楼总感慨万千。夜上海，灯火便是它的活力和生命。疫情至暗时刻最先点亮的那盏灯，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意志力！

3月8日泰康路288音乐酒吧复工。

复工后的泰康路288音乐酒吧

我一直不太理解小青年为何喜欢灯光摇弋闪烁、音乐震耳欲聋、节奏强得直捣心窝的音乐酒吧。朋友们在此聚会，相互说话都要拔直嗓门叫，或者凑在耳边大声喊，正常的说话声根本听不见。这样的休闲娱乐不累嘛？

时间呆长了渐渐明白，是因为我老了，喜欢安静。而年轻人有满腔热血，向往在集体宣泄的环境中释放压力。无论是爵士歌还是抒情歌，只要触动到内心深处共鸣点，他们便会痛快淋漓地宣泄，或让自己激情燃烧，或让自己尽情沉醉。

开始我以为年轻人精力充沛，会偏爱像《少年》《野狼disco》《Uptown Funk》等有擂鼓般节奏的激情歌曲。每当这些音乐和歌声响起，全场年轻人会手舞足蹈地一起嗨，一起沸腾。后来发现，年轻人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片非常温柔的海滩。当一些贴心的抒情歌曲响起，尤其当《听妈妈的话》这首歌响起时，无论是深夜12点还是黎明1、2点，他们都会满怀深情一遍又一遍地跟着唱，似乎可以一直唱下去。光听他们的歌词，都会让我这个当妈的热泪盈眶：“听妈妈的话，别让她受伤，想快快长大，好好保护她！”此时，他们似乎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倾吐对母亲深深的爱！

酒吧还是年轻人叙友情之场所，他们常常邀同道兄弟姐妹一起来，点一些歌。当唱着“朋友一生一起走，那些日子不再有……”，瞬间点燃友情之阀门，他们会抢过话筒和着全场人一起唱，此时友爱之情真可谓汹涌澎湃。

这大概就是音乐酒吧的魅力，可以让年轻人在此敞开心扉，获得共鸣和宣泄。

刚复工时生意还不太好，为节约成本，没有请乐队上场，儿子常常上台自弹自唱。从“五一”开始全面恢复，乐队一上场，直接提振，迎来了音乐酒吧真正的热潮。

这里的特色调酒也很有讲究，在大啤酒杯中先放入一些冰块，倒入各色酒和饮料，再投入一只冰灯，啤酒杯瞬间成了有色彩的冰灯酒潭，再将一瓶啤酒倒扣在酒杯上沿，啤酒便缓缓融入闪亮的酒潭， 真有梦幻之感。

年轻人来音乐酒吧，品着赏心悦目的酒，听着激情勃发的歌，开开心心度过一个个晚上。疫情曾让他们在家“闭关”了几十天，复市以后，消费市场并没有出现报复性反弹，田子坊内还是清清冷冷。但是能够让年轻人在一起驱赶孤独宣泄情感，一起玩个心跳，找回生活的热情，却是他们渴望的。288音乐酒吧有这样的魅力，吸引了年轻人，它在疫情中一点一点热了起来，竟然还常常满座。虽然还没有恢复到过去的鼎盛时期，但可以说是泰康路上复工最早、客人最多、人气最旺的一家小店。

疫情反反复复，复工之路胆战心惊

3月底，复工刚走上轨道却接到上级通知，所有电影院、娱乐经营场所暂不复业。已经复业的暂时停止营业。上海疫情一直控制得比较好，上海方面的消息是，有演出的单位一律停止，没有演出的酒吧不属于这个范围。

288音乐吧复工以来好不容易聚集起一点人气，如再次关门就真的要断气了，无论如何不行。儿子动足脑筋，开启了小时候喜爱玩游戏的灵感，买来游戏机、桌球台、巨型积木、游戏桌，将“288现场音乐吧”更改为“288有趣灵魂活动中心”。音乐还照样放，台上就不演出了，坐在观众席上唱唱总可以吧，反正是想尽办法。

门口宣传栏更改为“288有趣灵魂活动中心”

巨型积木搭到40层而不倒，有奖励——送酒；擂台赛：将乒乓球率先全部扔进对方杯子，就算赢——送酒；10元钱打一盘桌球，也不贵……疫情期间，年轻人图个热闹和快乐，找个有趣的地方听听歌、喝喝酒，朋友们一起聚聚玩玩。如此这般，288音乐酒吧用“有趣灵魂活动中心”度过难关坚持了下来。有关部门不断暗访，检查大队也上门抽查，288就这样过了一道又一道坎。

儿子还串联上海餐营业和各地酒吧的同道老板，相互鼓励、互相支撑，送客到对方店去消费，在疫情中“患难兄弟”相依为命。有一次一桌客人消费了一万多元，还买了一万元的消费卡，我非常吃惊，一问，原来是一家饭店的老板带人来消费。

另一次是6月18日，晚上20点突然下起倾盆大雨，我正愁着生意肯定砸锅。但出乎意料竟然全部满座。一问儿子才知，他看了天气预报，早有准备，他的一帮朋友带着客人来捧场了，这情形真让人感动。我相信这样的力挺是相互的，儿子肯定在他们的危急时刻，也带去过许多惊喜。

儿子开玩笑地对我说，疫情中他成了“民间商会会长”。看来这不是玩笑，在这场残酷的疫情中，伤害最大、倒闭最多的就是这些靠人流量生存的小微企业和服务行业。儿子正和一帮同道兄弟们互相支撑，共度时艰。

危机孕育机遇，288思南公馆店浴火重生

在疫情中让我惊讶的是，288思南公馆音乐吧的生意竟然热了起来。思南公馆地处市中心，“周公馆”就在那里。但这里的店生意一直不好做，为了维持生存，儿子在“有趣灵魂”上动足脑筋。

他根据自己演音乐脱口秀的经验，聚集和寻找了上海滩上一帮爱写段子的年轻人，组织起每周一场脱口秀，40元的票再加一杯饮料。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。

我去听过，说的都是年轻人的事，我听着常常无动于衷，而年轻人心领神会，笑得前仰后合。各式自编自演的脱口秀选手奔着这个舞台而来，年轻观众源源不断。小酒吧竟然常常满座。上海的音乐酒吧有不少家，但兼有脱口秀小剧场的仅此一家。

每周脱口秀演出，让思南店“人气满满”

危机孕育机遇，儿子拼命三郎的开拓精神，在疫情的清冷演出市场，竟然吸引了新的演出团队，6月份“福利丝带拉阔乐团”登上思南店舞台定期演出。年轻的乐队将高雅艺术与通俗文化结合，吸引了满满的客人。

没想到在疫情中，这个高雅地段的小剧场不仅稳稳站住了脚，还带动了日常音乐酒吧的客流量，人气和生意都好过疫情之前。

我不得不佩服疫情逼着儿子在“有趣灵魂活动中心”的经营内涵上不断开拓、深耕，竟然浴火重新。

坚持到4月底，形势大变，中国的疫情已经基本控制，政府开始积极鼓励消费，拉动经济摆上了议事日程。

4月23日，上海发布消息：“上海创新发展夜间经济”。没想到夜文化的音乐酒吧可以成为拉动经济的香饽饽！儿子激动啊，在朋友圈里称：“春风她吹上了我刷满泪痕的脸”。

上海从6月6日开启了一个月的上海夜生活节，各区推出消费集市，提振上海夜市消费信心。黄浦区的一个夜生活节活动设在思南公馆，开幕式就在288思南店楼下的广场上，全场观众和市、区领导坐在台下，他们一抬头就在绚丽的灯光中看到高高耸立的“288”。那天，儿子的288店真是露脸了。

夜生活节上露脸的288店

在疫情最艰难时刻，儿子的3家小店都熬了过来，到6月中旬已全部自救。梁伯伯私房餐馆，连续预订包房满房达一个月之久。

结 语

泰康路288音乐酒吧共有24名员工，其中包括经理及管理人员、乐队、灯光师、歌手、后厨、调酒师、服务员等，再加上另外2家店，应该有四五十名员工。疫情中儿子的3家店都活了下来，就是说这四五十名员工都有了基本工资。

在这场疫情中，最没有保障、最受伤害正是这些小微企业，它们恰如遍布全身的毛细血管，这里的员工是最基层的就业人群。我不能说儿子有多大的能耐，在疫情中真正冲锋陷阵、用生命坚持在救护第一线的是伟大的白医天使，但我可以说，儿子是社会底层的一块基石，用坚毅和智慧筑起了一道小小的就业防洪墙。

来源：人民日报客户端（作者：娄靖 图片由吴臻提供）
责任编辑：唐昱霄